甄楠看著他的眼眸映著夕陽折射出琉璃般的光，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來描述現在的心情。緊張是存在的，恐懼也有一點，但更多的，是慶幸——

至少她還不是一個人，還能拉陸冬笙當個墊背啊。

想到這裏，心情突然有點被安慰到的感覺。她皺了皺被風吹得發紅的鼻頭，回道：

“好，那我們試試。”

於是他們開始賣力喊。

“有人嗎——”

“餵——有人嗎——誰來開個門啊——”

“門衛老伯——”

……

最後事實證明死馬當活馬醫也是有用的，也可能是運氣突然好起來的緣故，一個正在玩滑板的男孩突然闖進他們的視線。

他看著他們，歪頭問：“你們被困住了嗎？”

甄楠現在看他就跟看救星一樣兩眼放光，生怕他下一瞬跑了，連忙點頭回道：

“是啊是啊同學，拜托你能幫我們找一下門衛老伯，讓他來給我們開個門嗎？”

“好，你們等著，我去看我爺爺在不在。”男孩思索片刻，轉過身，賊溜地耍著滑板向校門的方向前進，身影被暮光漸漸拉長。

甄楠心中松了一大口氣。總算是快解放了，否則的話就得在這陰森恐怖的教學樓裏待一晚。不僅又餓又累，還得時時提防著會不會突然跳出一只惡鬼把他們當晚餐吃了，說起這個她還是有點怕的。

擔憂過後，甄楠握緊拳頭，又是一頓咬牙切齒地想：

看她明天不好好收拾一下那幾個不識好歹挑事的菜雞，順便再畫個圈圈詛咒那個萬惡的教導主任！

此刻，正在家裏邊看報紙邊等飯的教導主任忽然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。

****

當男孩拿著鑰匙把門打開的時候，甄楠就差給那男孩來一個大大的鼻涕泡（？）再拉他當場向天地起誓成為結拜兄弟，握住他的手學著電視上的人說：

“謝謝，謝謝兄弟啊！你真是人類的好朋友（？），黨的好同志，人民的好公仆哇！要不是你我今晚就要餓死在這裏……”吧啦吧啦。

這還是第一次她說謝謝說得無比真誠啊，陸冬笙想。

她話音剛落，肚子也跟著“咕——”的一聲應和起來。

聲音雖然不大，卻在只有風聲的學校裏顯得猶為突兀。

現場一陣尷尬的冷風吹過。

“噗。”

陸冬笙最先沒忍住笑出了聲。

甄楠難得覺著不好意思，臉上開始發起燒，撓撓頭不知所措。

正尷尬著，男孩抽出他被甄楠握著的一只手，另一只手卻攥著一根棒棒糖遞到她跟前，微笑著：

“給你吧，先墊墊胃，就當是我爺爺工作疏忽的賠禮。”

他的整張臉被籠罩在微弱的夕陽光下，卻仍可見長睫分明，眼瞳濃黑襯得眸光幹凈，嘴角笑意淺淺，連臉上細小的絨毛都能被甄楠看得清清楚楚。

她突然覺得，這小子長大以後絕對會是個美男啊。

那男孩又遞給陸冬笙一根，只不過被陸冬笙推辭掉了。那男孩聳聳肩，也不生氣，送他們到校門口，跟他們說再見。

在校門口剛好碰上了焦急趕來的甄爸甄媽，跟他們解釋了一番之後，這才坐上甄爸的車回家。

暮色漸深，學校的輪廓在倒車鏡裏離他們越來越遠。

甄楠拆開包裝紙，含住那男孩給的棒棒糖。橙子的酸甜味頓時在她嘴裏彌漫開來。

腦袋梳理了一下淩亂的思路，甄楠突然一個機靈，想說話，又因為含著棒棒糖有些口齒不清：

“慘了，忘了聞內男深的名字了，也不造他在雞班，到時候咋找他啊？”

甄楠正欲哭無淚之時，並沒有註意到陸冬笙聽罷微微抿了一下好看的唇。

“甄楠姐姐，你踩到我的腳了。”

陸冬笙突然打斷甄楠的喃喃自語，軟軟的尾音裏還罕見地帶著點可憐兮兮的味道。

甄媽沖著甄楠遞了個不悅的眼神：“你這孩子，還不快把腳移開。”

甄楠回過神，才發現剛剛激動時一擡腿就踩到了陸冬笙——其實沒踩到多少，也就腳尖的部分。

她故作歉意地移開，順便在心裏惡劣地竊喜：雖然只是腳尖，但不礙她腳勁大呀，陸冬笙這小鬼腳趾紅腫是沒跑的啦！

經陸冬笙這麽一打岔，甄楠倒也沒有再去糾結關於那男孩的問題。

***

第二天上午放學後，甄楠沒顧上吃午飯，就興沖沖地跑去門衛處詢問。

門衛處裏，桌上的唱機忽放忽斷，一個老人愜意地躺在搖椅上閉目養神，風吹得他那撮花白的小胡子輕輕搖擺。

門衛老伯的孫子不在，甄楠有點失望。但門衛老伯很給面子地給了她一些信息點，他孫子叫江昭止，現在也在這個學校讀四年級。

這位剛來學校任職不久的老伯似乎跟她有種詭異的親近感，笑瞇瞇地對她說：

“其實他會給你們開門，我感覺挺驚訝的。我這孫子啊，就是有點不學無術，整天就是想著怎麽玩，這點你倒跟他挺像的，你們可以交個朋友，反正臭味相投嘛，你有時間也可以幫我勸勸他多用點心在學習上。”

甄楠額頭上冒出黑線，忍不住梗著脖子開始為自己辯駁：

“……老伯您這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啊？什麽叫不學無術和臭味相投？我在您眼裏形象有這麽差？”

老人的眼裏突然閃爍起不知名的悲傷，隨即苦笑了一下。

那神情莫名給了甄楠一種苦情劇女主的即視感，接著她聽見他說：

“所以我還是知道你和我孫子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。他的性情比你頑劣多了，你好歹也會聽你老師的話，處罰什麽的都會領應。

可是昭止啊，他是連理都不去理；課你也會上，而他卻頻頻請假，甚至無故曠課，成績常常倒數。對比下來你好太多了，你至少還有得救。”

甄楠一下子被他這段話順了毛——這還是她第一次收到的肯定，更何況來自一個陌生人。

從小到大，凡是她一闖禍一打架後請家長，她的老師、或是她的父母只會三個動作——看著她良久，然後嘆氣，搖頭。

雖然她不知道他們心裏是怎麽想的，但是她能從他們眼裏看得出來，他們是有不滿和失望的情緒存在的。

而打架這種事，對於尚年幼且沖動的她來說，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。

起初他們還願意相信是她捉弄的人先挑釁的她，可是漸漸地，隨著次數的增多，卻過渡成懷疑和不信任。

無論甄楠怎麽說，都會有人認為她是在借口狡辯，然後指著她恨鐵不成鋼：“這孩子太頑固，沒救了。”

他們並不知道，甄楠會打架會惡作劇真的是因為別人先惹的她，一直以來她針對的人並非無辜，她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。

沒有人相信她，包括她的父母也持著懷疑態度，都認為她先找的茬。所有的罪行不經審判，就一錘定音。

後來她都懶得去解釋了，反正在他們眼裏該追究的只有她闖下來的禍，該主動道歉的只能是她。

甄楠有時候也會在心裏酸澀地想：至少她得到了他們的關註和在乎不是嗎？她這麽個愛打架的不良學生，能奢求的也就只有這些了吧？

因為這點奢望，她總是沒少和弟弟作對，會提防陸冬笙的到來，只是她怕他們會奪走她僅剩下的這一切。

父母的一點點小偏心，哪怕她明白那並不是因為他們不愛她，卻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被她無限放大，然後成為她與他們之間一條橫亙的、難以跨越的鴻溝。

她學會偽裝成自己很強大的樣子來掩飾她內心的小自卑，也學會在必要的場合裏，在長輩面前裝乖巧。

因為她知道，在別人面前過度的鋒芒畢露，只會把身邊的每一個人推得越來越遠。

……

老人接下來的話又讓甄楠在腦海裏翻湧的思緒中掙紮出來，他說：

“丫頭啊，有時候你並不需要通過這種偏極端的方式去賭其他人對你在不在乎。十賭九輸，你得到的只是其他人對你日漸流失的耐心罷了，為什麽不換另一條路走呢？去嘗試把自己變得更好，也是種不錯的方式啊。”

甄楠意味深長地看了老人一眼，半晌後又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臉，眉頭輕挑，適時表達了一下自己的疑問：

“老伯，您好像很了解我呀？”

老人抿了一口熱茶，神清氣閑地回道：

“那是，你那虎虎生威的美名誰人不曉啊？行了，就說這麽多了，先吃飯去吧，別餓著了。”

甄楠被他打發出了門衛處。

有些悵惘地望向蔚藍無雲的晴空，甄楠在心裏自己問自己：或許她真的可以嘗試著努力一下吧？

許是老天的回應——

一顆黃中帶白的鳥屎從天而降砸在她藍色的校褲上，尤為顯眼。

甄楠：“……”

****

門衛處裏。

門衛老伯放下茶杯，悠哉悠哉地拿出一只陳舊的小靈通，眉飛色舞地撥出了個電話：

“餵？老甄啊，事情我可已經辦好了，為了勸你孫女回歸正道，我可是不遺餘力地在詆毀我孫子啊！嘿嘿嘿……你那一小缸陳年老酒，什麽時候拿出來跟你老朋友我分享分享啊？那行，就這樣啊！周末老地方見，記得帶棋，還有酒啊！”

掛掉通話，老人滿面春風地躺回搖椅上，跟著老舊的唱機哼起小曲兒。

***我是戲精老伯的分割線***

甄楠在廁所裏艱難地洗掉了褲子上的鳥屎出來，準備去食堂吃飯的時候，就看見江昭止剛好也從隔壁的男廁所出來。

她剛想打個招呼好好謝謝他來著，就看到江昭止……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，似乎是在掃視附近有沒有人。

也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線，甄楠鬼使神差地躲進女廁裏，然後伸出腦袋瞅瞅江昭止到底想幹什麽。

甄楠怎麽也想不到，跟江昭止的第二次見面竟然在這麽詭異的場合裏。

然後她看到他……用紙巾擦了擦嘴。

甄楠頓時感覺世界都靜止了玄幻了驚悚了。

隨後這位腦洞突破天際的少女開始無限擴張自己的奇思妙想：看這熟練的架勢，難道江昭止從小到大都是被一把屎一把尿的給……

餵，大，的？！

雖然以前在甄媽的手機裏消息推送有看到某條新聞說，有得抑郁癥的人做過一些偏激行為，其中就有吃.屎這項。

沒有圖，她當時還不信有人會這樣幹，如今卻不得不信了，難不成，江昭止有了抑郁癥？

綜合眼下她對他的了解，甄楠的腦子裏猛地蹦出了一條狗血大劇的劇情主線：

父母離婚或雙亡或對江昭止家.暴或關心過少→江昭止交由爺爺撫養→江昭止因為父母有了童年陰影→不學無術→得了抑郁癥→有了吃.屎這種行為……

細思極恐，她又有點同情他。一個人要背負那麽多壓力來做這種事，一定很累吧？

隨即，她想到了一個問題——這癖好應該也不影響她跟他做朋友的吧？

甄楠越想，思緒飛得越遠。

可如果哪天他跟她獨處，他餓了沒東西吃，會不會要讓她就地大小便？然後他再……

吃、了？

作者有話要說： 有沒有人咧(づ￣3￣)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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